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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1 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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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1 章

煉魂道第八重,神游太虛。

氣走檀中,眼前由黑轉白,周身漸漸發熱,一團白霧包圍蘇緣,四周一片白茫,無我無他。慢慢失去周圍的感知,將入太虛境之兆。

以太虛之境,經百世,焚其心,斷其骨,塑其神,此謂“煉魂道”。

入太虛境,為境中人,只有了了境中人夙願,方能回到本體。

既為練神功,自當經其一遭。

“叮叮當當”一陣清脆的鈴鐺在耳邊響起,煞是好聽。可是,身上的劇痛是怎麽回事?整個身體趴在潮濕的地上,四周陰冷。動彈不得,身體像千斤重,蘇緣努力睜開眼,一片血紅,應當是被血糊住了眼睛。透過血縫,她看到一雙潔白修長的玉足,足踝掛著一串金色小鈴鐺。

那雙玉足用足尖踢了踢蘇緣的頭,聽見一聲清脆的女聲:“真醜。”

蘇緣想說話,發出的聲音卻是低沈的一聲悶哼,是男人的聲音。

一陣鈴聲般的笑聲,又聽見那玉足的主人說:“還活著呢,你們,把這醜奴洗幹凈,送我房裏來。”

“是。”一群男人的聲音,冰冷沒有感情。

於是蘇緣感覺道這副男人身體被兩個人擡起,她盡力睜眼看四圍,氣味沖鼻,潮濕陰暗如牢房一般,一抹銀色從眼前走了過去。

冷水浸過全身,她被扔進一桶水裏。蘇緣一捧水洗了洗眼睛,總算看清周圍。綾羅香帳,檀木屏風,屏風外兩個黑色的身影。身體被冷水一泡,更加疼痛。她屏息運起探靈術,苦修這麽多天了,也該有點進步吧。

探靈術裏,她得知這副身體的主人,一個約莫14歲的少年郎,程家堡堡主最小的兒子,程淵。

程淵自小獲得家中獨寵,勵志要成為新一任堡主,繼承父親衣缽。

誰料卻在父親過世當天被自己的哥哥程峰暗算,挑斷了右手手筋,廢了周身武功,賣給奴隸販子。奴隸販子剛將一車奴隸運送到無妄城主府門口,程淵就醒了,狂怒著單用左手就把囚車打翻,氣力驚人。奴隸們一哄而散,無妄城動用六個守衛才齊力將他制服,關在地牢中。

那個金鈴玉足女人,就是無妄城城主,銀月。越國無人不知,無人不曉其狠辣殘暴,一個為了坐上城主的寶座,親手殺死自己父親的女人。

而就是這樣一個女人,此刻,身著銀色紗衣,朱唇杏眼,站在玉石階上,正輕佻的喝著水晶杯裏的酒,用饒有興致的眼神上下打量著程淵。石階兩旁一對玉龍雕像潺潺流水,流過石階外圍一圈活水。

朱紗美人帳,暖閣聞人香,任誰看到她,都不能聯想到狠辣殘暴四個字。沒有人可以忽略她的美,沒有眼睛可以從她身上離開,即便是男人身女人心的蘇緣也不能。眉間一點朱砂痣更是點在人心口,點的人心神蕩漾。

“醜奴,留心你的血,別滴在我地上,臟。” 悅耳的聲音說出如此不近人情的話語,卻無法讓人厭惡。

程淵看了看右手袖口沁出的血,忙用左袖擦拭。他感到一陣壓迫感,她的聲音讓他只能服從。

銀月緩緩從玉石階上走下來,走到程淵跟前,用手捏起他的下巴,道:“醜奴不醜了,洗了幹凈多了。”

隨即微微一笑,繼續道:“ 我知道你是誰,也知道是誰把你弄得如今這副模樣。我花錢買了你,你從今後就是我的奴隸。你若乖乖順從,那今日你放跑我奴隸的事,我就不追究了。”

饒是蘇緣平日機警,醒來後的信息量也著實夠她喝一壺。平靜思索一番,程淵的夙願是成為程家堡堡主,如今右手殘廢,武功盡失,想要單槍匹馬去奪回堡主位置怕是以卵擊石。而面前的銀月,雖不清楚她的脾性,但如果可以借用無妄城之力,成功的可能性就大許多,賭一手。

程淵清了清嗓子,帶著一口濃厚的男低音:“ 城主大人,你既知道我是誰,就該知道我將來會是程家堡堡主。我想同城主做個交易,可好?”

銀月甩開手,變了臉色:“你一個奴隸,有什麽資格同我談條件。”

程淵面無懼色,對銀月抱拳道:“ 城主大人,若你助我當上堡主,金銀細軟你盡可拿去,田地鋪子你若喜歡的也可拿去。”

銀月面露冷色,背過身去:“ 我對銀錢不感興趣。”

程淵不解,問道:“ 那要如何城主大人才能相助於我呢?”

銀月轉身,靠近程淵耳邊說:“ 我要一個堡主,做我的奴隸,一生一世效忠於我。”

美人城主真是半點虧吃不得,她要的,不單單是一個程家堡,她要的,還有對程家堡的控制和忠心。

蘇緣吃了虧了,要當段時間的奴隸,但對象是美人姐姐,這虧也算福吧。美人姐姐千算萬算,一定算不到現在程淵身體裏的是蘇緣。程淵也許在乎程家堡的未來,不會輕易許諾,可蘇緣只在乎程淵是否能坐上堡主位置,至於之後能否踐諾,與她無關。

程淵單膝跪地:“程淵願意做城主的奴隸,發誓一生一世效忠城主。”

銀月“咯咯”一笑,“你以後不叫程淵” 一字一頓:“叫醜奴。”

無妄城位於趙國西北,黃沙漫天之地,北接沙司國,東鄰樓呂國,因其獨特地理位置,成為行商必經之地。眾多商號林立,賊寇亦泛濫,程家堡便是做押鏢行商生意的佼佼者,程家武師出了名的以一敵十,賊寇若是見到程家虎頭鏢旗,也是要懼上三分。

白日,黃沙客棧比平日要熱鬧許多。程家二當家程林帶著若幹鏢師押送一批貨途徑客棧,客棧老板滿臉堆笑,在門口彎腰相迎。程淵壓低頭上鬥笠,身披蓑衣,在角落獨自斟酒。

“二爺,貨都安置好了,馬也牽去餵了。” 彪形大漢大步流星走進來,抱拳向程林示意。

程林端坐四方桌前,若不是一條蜈蚣一般疤痕覆在正面右臉上,那他的容貌也算得上英氣。程林右手擡起,對彪形大漢說:“ 陳八勞累了,坐下吃酒吧。”

陳八“誒”了一聲,笑容咧開滿臉褶子,“啪”的坐下,右腳擡放凳子上,端起面前的海碗,大口喝起來。

坐在一旁身形稍瘦些,留著八字胡,左眼上有一條疤痕的鏢師,抓住一塊羊肉,大口吃起來,邊吃邊說道:“二爺,這一趟我們賺的多啊。以二爺實力,這堡主位置,該你來坐才對。”

程林“哈哈”大笑,道:“是弟兄們擡舉。劉五,你機靈,把賬好好做一下,餘出來的,等這趟完了,好好犒勞犒勞弟兄們。”

幾桌鏢師大叫“好,謝二爺”,一時間杯盞交錯聲,叫好聲,不絕於耳。

風沙呼嘯,陰雲遮過彎月,枯樹上烏鴉亂叫。此刻,程淵身著夜行衣,躲在黃沙客棧馬廄內。對面鏢車上豎立黃色鏢旗,上面儼然印著熟悉的虎頭。

猶記得昨日,銀月美人半臥在湖邊餵魚,水面倒映她的面容,笑靨如花,對著他說:“醜奴,我要你去取一件東西給我。若成事,有特別的賞賜。” 沒有男人可以拒絕她的要求,連女人都會動心的女人,這樣的人間尤物,當真可以在世上呼風喚雨。

程淵在地上畫出隱身符,左手結印,口中念起隱身決,身影消失於夜色中。店小二用竹竿取下門口燈籠,呼氣吹滅。忽然感覺身後有陣暖風吹過,他回頭看,一切如常,搖搖頭,今日怎麽疑神疑鬼。

程淵剛想上樓,忽聞一陣酒香,不自覺溜進了廚房。看到眼前大酒缸子,紅布蓋在缸子上,胃裏饞蟲登時犯了。一把掀開蓋子,忍不住舀上一瓢,“咕咕”灌上一口,啊,好酒,當真好酒,唇齒留香,讓人陶醉其中。

“什麽人!” 店小二舉著燈籠,哆哆嗦嗦進了廚房。亮光忽現,地上陡然倒映出一個人影,卻不見人,只見空中飄著酒瓢,滴滴答答落著幾滴。

“鬼,鬼啊!救命啊!鬼啊!”店小二驚慌失措,手中燈籠頓時被他一甩,落到角落柴火之上,見他連滾帶爬,救命聲如鑼鼓聲一般,充滿整個客棧,誓要讓客棧裏每個人醒來。

程淵倒吸一口涼氣,喝酒誤事,喝酒誤事。他慌忙把酒瓢扔下,卻不料這幅身子力氣過大,把酒缸子打了個缺口,大股酒水洩出,正正好流浸著火的木柴之上,一瞬間火苗化成火龍,點燃整個廚房。

快跑!

此刻程淵只有這一個念頭,一個鯉魚打挺,破窗而出。窗外風沙順著破窗鉆入客棧,火勢更大,不可控制。他傻傻立在客棧十步開外,扶額搖頭,完了,全完了。看到客棧廂房陸續燈亮,又聽見“走水啦,走水啦” 喊叫聲此起彼伏,其間力拉崩倒之聲,火爆聲,呼呼風聲,百千齊作;曳屋許許聲,搶奪聲,潑水聲,不絕於耳。

程淵擡頭看天,心中感慨。修道之人,不宜做賊。

一片慌亂中,眾人手忙腳亂提水桶潑向貨箱。一個面帶刀疤的男子沖出人群,使勁拖住受驚的馬匹。程淵定睛一看,刀疤男子懷裏露出一點金色,該就是美人姐姐說的鎏金盒吧。刀疤男子正落單,此時不偷更待何時?

程淵悄悄靠近,正想伸手偷。就在手指離鎏金盒還有一掌的距離,卻不料肩上被重重一掌劈下,疼的叫出了聲。

“哪來的小賊!”程林怒吼。程淵望向地面,心中暗叫不好。隱身術雖能隱身,卻被火光印出了影子,乖乖,梅開二度,這隱身術能不能改良,能不能行?

一不做二不休,程淵身形一閃,左手默默捏“昏睡決”。剛要施術,卻不料程林翻身上馬,疾馳而去。

鎏金盒!

程淵抓住另一匹馬,一躍而上,緊跟程林身後。

黃沙之上,陰雲流轉,一輪彎月現。兩匹馬疾馳月光之下,頭一匹馬上附著一人,後面那匹馬似有靈性一般的跟著前馬飛奔。

程淵單手捏出“定身術”,指尖往前一甩,命中馬匹。只見程林從馬身上飛了出去,在沙丘上滾了好幾圈。程淵急忙勒馬,追了過去。

程林撞上一塊巨石,聽得骨頭碰撞聲,身體蜷臥,不再動彈。

程淵走近程林,腳踢了踢沒反應,瞬間松了一口氣。

剛把程林翻過身,只見程林目光如炬,反手灑出一把白粉。

蒙汗藥!

程淵慌忙捂鼻,不料為時晚矣,心中感慨:果然修道之人,不宜作賊。須臾眼皮合上,暈厥過去。

“劈裏啪啦”的火焰聲,程淵頭疼欲裂,漸漸蘇醒。看看自己,這隱身術已然消失,雙手被綁在身後。再看旁邊,正坐著程林。偷雞不成蝕把米,說的就是自己。

程林見程淵醒了,面露喜色,如同見到親人一般。

“弟弟,可算找到你了。這些時日,你都去哪裏了。”

說著便雙臂緊抱他。程淵閉眼回想,程林這反應,倒像是見到自家兄弟一樣。應該並不知道程峰陷害他之事,確實從小他與程林關系更加好些,甚至這二哥還替他擋過刀。但現在自己做賊這事,也不好說明,心虛的緊,需得想個辦法,把這事圓過去。

“二哥,家中都發生了何事?” 率先轉移話題,求不問偷盜的事。

“那日父親駕鶴西去,家裏一團亂麻。母親當著眾人的面,拿出父親遺留的信,說是要把堡主之位傳給你,結果你不在。叔叔說既然如此,堡主之位就由長子暫代,等找到你了,再由你掌權。所以,你這些時日,究竟去了哪兒?” 程林眼裏又喜又憂,語氣中帶著些責備。

蘇緣心中思量,美人姐姐這個靠山固然強大,但畢竟程淵對她來說是個陌生人,只存在利益關系。可這程林不同,血濃於水,且與程淵向來要好,若能得到他的幫助,那便可早日當上堡主,完成夙願。他既然肯說程淵是正統繼位人,說明他是認可此事的。多一條路多一個可能,值得一試。

“二哥,我若說是大哥加害於我,你可相信?”

“怎會不信!我本就懷疑他!”程林面現怒色,又讓程淵加信幾分。“弟弟,你遇到什麽委屈,且與二哥說。”

於是程淵將程峰如何加害他,又如何斷他手筋,廢其武功,將他賣做奴隸之事一並告知了程林,只隱下了銀月美人這一段,胡亂謅了句,“被一仙人所救”。

“當真?那你這些隱身的功夫,也是仙人教你的?”程林雖有疑惑,但程淵先前所施之術的確高深離奇。

“自然是的。”程淵說的有板有眼,“二哥,繩子。”動了動雙手,眼神示意程林。

“抱歉,一開始以為你是哪路小賊,又會離奇戲法,就把你捆了。這就給你松開。”說完,程林轉到程淵身後,邊解繩子邊問:

“只是,弟弟為何要燒我們的鏢,又為何要拿我懷裏的鎏金盒呢?”

程淵滿臉黑線,哎呀,怎麽又繞到這個話題了,這不是個意外嗎……

“咳咳,那仙人頑皮的緊,同我說,若我能劫下自家這鏢,就幫我治療右手的傷,還幫我恢覆功力。想必是看不慣大哥的做法。我這也是才不得已而為之。” 程淵長嘆一口,心中浮想起的,是那個睚眥必報的混世魔王小桃子。

“仙人想法確實與常人不同。” 程林沈默一陣,繼續手上動作。

程淵點點頭,感覺雙手一松,剛想松動筋骨,隨即卻感到心頭一顫,一把匕首從身後刺穿左心,心臟仿佛能感覺到刀尖的冰冷與鋒利。

背後傳來陰冷的聲音:

“只可惜,二哥也不能讓你回去。不管你遇到哪路仙人,堡主位置,大哥坐不得,你也坐不得。”說罷,抽刃而出。

“二哥,這是為何?” 程淵心中一涼,倒在沙土之上,先前還覺得他可信,如今卻覺得自己不懂人性。

程林指著臉上的疤,又指了指程淵,嘴角露出陰邪的笑容,有種大仇得報的快感,沒有說一句話,卻像是說完一切。

啊,是了。

程淵的回憶裏,有一個幼時替他擋過一刀的好哥哥,那時父親只顧著安慰驚恐的程淵,卻忘了地上疼的翻來覆去的程林。父親從來吝嗇對他的誇獎,那一回,父親誇獎他:愛護胞弟。

偏愛是種出參天大樹最好的養料。但偏愛,也是殺死身旁樹苗的毒藥。

蘇緣感到血液慢慢變涼,她想雙手結印施展回覆術,但右手殘廢,無法結印。她滿腦子想著,完了,全完了,就要交待在這裏了。她想到師父,想到桃子,想到白猿,想到藏起來的酒,走馬燈一般閃過從前的畫面。

“咻”,一陣銀光閃過,程林的笑容慢慢凝結,瞬間胸前散開一片血跡。“咻” “咻”,又是幾縷銀光,打在程林身上,開出血色花朵。

“叮鈴鈴”,清脆的鈴聲響起,是,是太虛境結束了嗎?我還能回小丹山嗎?

程淵睜眼,銀色婀娜身影飛過眼前,墨色長發飄在那一雙玉足帶著輕盈的鈴聲而來,他從未覺得,這鈴聲如此好聽。銀色身影落在他身旁,迅速打出幾根銀針封住心口穴道,血流止住了。銀色紗衣輕輕拂過他的臉,陣陣鈴蘭香氣。美人姐姐……

銀月起身,冷言對程林說道:“ 敢傷我的人,下場只有死。”隨即又對著程林射出幾根銀針,針針致命。

程林身體軟了下去,口中呢喃:“真有……仙人……。”說罷,咽下最後一口氣,死時兩眼滲出血水,臉上布著青筋,加上那道長疤,更加醜陋了。

銀月轉頭看著程淵,冷冷說道:“ 醜奴你個廢物。”

程淵知道自己死不了了,有氣無力貧笑一下:“ 死前能看到美人姐姐,死而無憾。”

銀月左手掐著程淵脖子,右手往他嘴裏硬塞了一枚 “護心丹”,“醜奴打架不行,說話卻好聽。”

“輕一點,我的好姐姐。” 程淵被銀月掐著脖子,險些喘不過氣。

“好姐姐,鎏金盒在程林懷裏,我走不動,你去拿一下吧。” 論撒嬌的能力,那是蘇緣自小培養的,以前對著師父用,現在對著美人姐姐用。

銀月“哼”的一聲,一臉嫌棄的用蘭花指拎起鎏金盒:“ 原本就不是為了這個撈什子物件。今日這鏢你也燒了,盒子也偷了。過些天,同我去個地方吧。”

聰明如美人姐姐,原來是一招“賊喊捉賊”呀,好計謀。

銀月吩咐黑精衛處理程林的屍身,又讓他們將程淵擡了回去。一路上,蘇緣都在想,除了師父,這世間怕是再沒有像美人姐姐這般可靠的人兒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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